乡土人物庄子上的四不像刘万海

刘军连 https://m.39.net/disease/a_9366947.html

过去,庄上闲人爱根据一个人的主要特征给人定性、起外号。喜欢搬弄是非爱占小便宜的叫“白鼻洼儿”,擅长当两面派到处充好人的叫“白面瓢”,身高马大但脑子不会转弯不太灵光的叫“桐木夯”,自作聪明到处显摆的叫“露球能”,脾气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叫“一根筋”,水平一般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叫“二五眼”,手脚不干净爱小偷小摸的叫“三只手”等等。而村民刘万海则被人称为“四不像”。

“四不像”是传说中的一种动物,和牛、马、驴、鹿都有相似之处,但归根结底啥也不是,爷不爷舅不舅地存在着。

说刘万海是“四不像”人,一点也不为过。说他是大队干部吧,仅仅就当了个大队通讯员,自行车“双丢把”骑得飞快;说他是庄稼人吧,犁耧锄耙样样不在行,一亩地锄三天,见个凉荫儿往里钻;说他是戏曲演员吧,上台总是忘词,跟着弦子“深黄深黄一深黄”地糊弄,大多是扮演翻跟斗的马童;说他是武把式教师爷吧,也没有人见他真正掌握十八般武艺中的什么斧钺钩叉;说他是生意人吧,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,做啥生意好像也就是混个酒钱……

但刘万海可是十里八乡的“名人”,人见人爱,颇有点当今社会里“网红”的意味。

刘万海是出生在大家族中的单根独苗,自幼深受父母宠爱,泼皮胆大。长大成人之后,浓眉大眼,粗壮有力,身手敏捷,势如奔马。他爱动不爱静,喜怒行于色;不喜欢庄稼活儿,爱广交朋友,爱四处行走,爱舞弄拳脚。

年,庄子上办起了业余剧团,刘万海进入剧团学习戏曲表演,攻武生。据说他的嗓子很好,会漱“獠牙”、会口内喷火,再加上有些武打功夫,戏唱得很抢眼。他在《时迁偷鸡》中扮演的时迁、在《骆马湖》中扮演的杨香武等角色非常成功。

遗憾的是好景不长,在一次同另一剧团唱“对台戏”时,被人悄悄在茶水里放了耳屎,坏了嗓子。自此之后,戏是唱不成了,就改为在舞台“武场面”上拉“二弦”、打“铴锣”。偶尔上台,也大都扮演关二爷、穆桂英等大将的马童,满场子翻跟头。

对于他嗓子被人破坏的事,我不能十分确定。但亲眼见过他扮演周瑜的照片,白盔白甲,英气逼人,难怪娶到剧团里的一位女演员,并琴瑟和鸣、生儿育女。

年6月,传统戏被禁演,剧团随即解散。生产大队需要一位通讯员,有人想到了刘万海。自此到年人民公社体制改革的十多年里,刘万海一直在大队里从事通讯员工作。

整个大队下辖九个自然村、近三千人,大集体体制,大事小情不断。不说正常的生产生活,上级路线方针政策的贯彻落实就是一项非常严肃重要的工作。譬如,破四旧、学毛选、贫宣队入校、拣“老鼠屎”、整建党、一打三反、批林批孔、农业学大寨、割资本主义尾巴、一批两打、“七五八”救灾、揭批“四人帮”、基干民兵集训等,每一项都需要基层组织和干部付出努力。

刘万海将手摇电话机、高音喇叭安置在家里,随时上传下达。那时候,家家户户通小广播。要召开群众大会,刘万海就在小广播里先放一段革命歌曲。然后通知:广大干群同志们,经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,明天上午八点钟在大队部召开刘庄大队全体革命群众大会,请按时参加。风雨无阻,风雨无阻,风雨无阻!

第二天一大早,他骑着自行车挨村上门去统计各生产小组预参会人员人数,然后向支书汇报。早饭后着手布置会场,忙得不亦乐乎。

刘万海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劲儿,整天为大家忙活着传话送信,到公社报送或领取东西,大路上、饭场边、庄稼地里、小学校里,到处都有他的身影。下雨下雪了,为给大家解闷儿,就打开喇叭,播放一些歌曲、样板戏。有时,也会拉起弦子,让十来岁的女儿在广播上唱一出李铁梅。

十多年里,刘万海又结交了不少新朋友,酒友、戏友、武林朋友,三教九流应尽应有。家中总是高朋满座、酒席不断,普天之下皆兄弟也。经常和不少村庄的摔跤恶手、猜枚能手、唱戏里手、杂技高手、大小生产队里的“一把手”进行交流、切磋。一时间,四乡八堡都知道刘万海的名字,成了“名人”,提起他大家都竖起大拇指。

年,庄子上集资筹建了业余剧团,刘万海夫妇慷慨解囊、积极参加。他仍然承担着以前承担的工作任务,拉“二弦”、打“铴锣”,也扮演一些不太重要的角色。能够记起的是他在《反徐州》中扮演“花勇”、在《对抓》中扮演黄三耀(马岱”)、在《穆桂英挂帅》中扮演杨思乡。戏份不多,但又常常忘词,顺着伴奏乐往下糊弄着溜儿。

对了,他还在《取西川》中扮演蜀国大将刘延,只可惜,戏刚开始就被后主刘禅给杀掉了,留下了“实可叹,我刘延,南杀北战、东挡西出,到头来落一个刀下亡”的悲憾。

扮演角色不多,但他并非闲下来吃“二馍”。锣鼓家什儿坏了、照明的“汽灯”出问题了,扩音喇叭不响了、必要的舞台效果弄不成了,等等等等,都需要他动手——谁让他懂得多、会得多呢!

几年后,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实到村,人人集中精力摔开膀子干活儿挣钱,排练新剧目的积极性不高;同时,电视机逐渐普及,群众的娱乐方式也越来越多。业余剧团慢慢经营困难,最终解散。

年12月,上级要求撤销生产大队成立行政村,鼓励群众自主发展生产。为减轻农民负担,对各村干部队伍进行人员精简,村里不再设通讯员。刘万海和普通群众一样,拉架子车、翻红薯秧、刷高粱叶。

但刘万海对农活很不在行。干起活儿来浑身有劲儿不会使,干起来不得法、不得门儿。不会干又不能不干,干起来就比他人更累。慢慢地,他怕干活。但不干吃什么?总不能吃风屙沫吧!他琢磨着其它过日子的门路。

他招收了近二十名学徒,开办了杂技培训班。视个人情况向学员多多少少收取一些培训费。他带着学员练习翻跟斗、变魔术、踢腿打拳、舞刀弄枪,并传授他们一些江湖知识、人生经验。那段时间,常见他带着自己的徒弟们在大树下、打麦场里进行训练。当然,有时候也让徒弟们帮忙干一些农活。

不知道刘万海通过办班赚没赚到钱。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,人们的眼界更加开阔,年轻人更倾向于上学;同时,打工潮兴起,人们都不愿窝在庄上,愿意到珠三角、长三角沿海城市打工挣钱。杂技培训班学员锐减,也就没能坚持更长时间。

后来,刘万海又在附近的大路边开了一个自行车修理部。说是修理自行车,其它不少简单机械一类的东西都修。修理铺换过一些地方,也有一些固定的客户。他常年吃住在修理铺里,仍然好客好友,总有不少人去找他喝酒聊天。因此,不少人说,怕是挣得不够个酒钱!

年龄相差太大,我与刘万海交往并不多。按照家乡刘家的辈分,应称其一声“爷”。但不知从何谈起,他称我母亲为“表姑”。刘万海对我非常喜欢,甚至有些敬重。每次见我,总是先由衷地笑一笑,搓着手问这问那。我们曾经在一起饮酒,猜起枚来冒气狼烟,但他从不让我多喝,甚至输赢都是他喝。喝醉之后,就拍着我的肩膀说咱们兄弟怎么怎么的,使得在一边的父亲看着我俩乱了辈分干着急。

我父母离世后,家乡成为故乡,回去的趟数不多,和刘万海见面很少。她的妻子先他而逝,儿女各自成家。可能是年轻时受损严重,老年时的他,患了股骨头坏死。手术之后,他不愿在家呆着,坐在轮椅上满庄子跑,见谁都能说上半天。

我们偶尔见面,他仍是爱对着我笑,仍是从头问到了,仍是精神头十足;说起过往之事,哈哈大笑,能笑出眼泪,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没有料到的是,前些天偶然在城里见到一位老家人,言谈中得知,刘万海已于两个月前去世了!

想来他享年应该是八十二、三岁吧……

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苦甜酸辣的一本书,写不尽,道不完。只是,人生在世,顺境也好,逆境也罢,高光也好、至暗也罢,到哪儿说哪儿,总要想尽办法活下去,扛着累着适应着往前走,即使活成“四不像”。

因此,记下“四不像”刘万海,表达对他的怀念,也表达对所有平凡生命、顽强精神、人性光辉的崇高礼敬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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